“超老龄社会中的死是缓慢的、可以预期的。人慢慢地变得虚弱，无法站立、卧床不起。之后因不能进食而处于饥饿状态，连水也不能喝的时候就进入了脱水状态，不久，因为呼吸困难而不得不用下颌呼吸，最后咽了气。到了晚期，大脑会分泌一种麻醉物质一一内啡肽，跟有同样功效。所以据说当事人并不痛苦，死亡不过是因衰老而寿终正寝的过程而已。濒死时不能进食是理所当然的，这样一个时间段没有必要强行插管。不能饮水也是很自然的过程，就算出现脱水的症状也不必强行打点滴。开始下颌呼吸后，旁人看着好像很痛苦，但其实有时当事人连下颌呼吸都没有，就不知不觉安详地离世了。”

  虽然是在描述“寿终正寝”这种人类最幸运的离世方式，但上野千鹤子《一个人最后的旅程》中的这段叙述，给人的感觉仍是冷静到近乎残酷。

  上野千鹤子是日本著名社会学家，日本女性学研究的代表人物，代表作是《父权制与资本主义》与《厌女》。这次，她将关注点转移到另一个社会领域——老年人生活。在她看来，在日本的超老龄社会中，老年人可谓基数庞大的。他们的晚年是不是能够在家中安度？他们与子女的关系究竟如何？社会医疗和保障机构应该扮演什么样的角色？这些都是上野千鹤子的着眼点。

  上野千鹤子在分析了日本的众多实际案例后，主张即使没有亲友，或是身患阿尔茨海默症的老人，也能选择一个人居家养老临终，有尊严并安心地走完人生最后的旅程。

  “第一，不管愿意与否，今后独居的人口都会增加。第二，‘无处临终的难民’今后也会增加，他们没办法在医院或养老机构里走完最后的人生旅程。综合这两个因素考虑的话，就只剩下一个人在家里临终的选择了。也就是说，这并非我们的愿望，而是我们一定要面对的现实。日本社会进入了人口不断减少的时代。孩子的数量也丝毫没有増加的迹象。”

  当然，“一个人居家临终”绝非以一己之力能轻松实现，需要社会保障制度、医疗配套设施、居住条件改善、养老准备金充足等相互之间不可或缺的一系列条件的完美契合。

  其实，“居家临终”并不新鲜，它甚至是现代社会到来之前的人类常态。人类与医院的紧密联系，“住院”这一概念的普及化，在医院与病魔搏斗到人生最后一刻，其实都是近百年甚至近几十年才有的事情。在漫长的古代社会里，我们的祖先一直在选择居家临终，区别仅仅在于是一个人，还是有人陪伴。只不过，当现代文明所提供的养老渠道慢慢的变多时，人们渐渐放弃了这种最传统的做法。

  而在老龄化严重的日本，这种传统做法的回归，或许是一种潮流，也是一种解决方案，但更是一种必然。它也难免会让一些人联想到日本社会的“孤独死”。所谓“孤独死”，是指独居老人静静死于家中，长时间无人问津的情况。2012年，日本曾发现一个极端案例，老人在家孤独死去，发现时已变成白骨，估计死去已超过十年。

  如今的日本社会有名为国家照护保险制度的老年保险，会有专门机构定期上门回访查看，以避免“孤独死”式的意外发生。但很显然，这些做法只能缓解问题，没有办法解决问题。有人将希望寄托于远程监控和机器人服务，但这种期待要想实现，显然还需要时间。

  上野千鹤子极力在书中打消“居家临终=孤独死”式的联想，并营造居家临终的幸福感。书中写道：“医院是与死亡战斗的地方，而家是接纳死亡的地方”。作者的调研也显示，回到家中的临终病患，多半比在医院里更精神焕发。这是因为，“在家里，每个人会回到生活者的角色，患者只是那个人的某一个身份，而非全部。”

  对于一个老人来说，离开医院回到家中，本质上也是一个重拾尊严的过程。提及养老和临终关怀问题，许多人仍然停留在物质层面，却忽视了“尊严”二字。事实上，当一个老人面临病痛、失禁、行动不便等问题时，最大的创伤便是尊严的丧失。而在垂危之际，在医院中插满管子，同样是尊严丧失的过程。毕竟，“一旦住院，疾病就成为我生活的全部，而在家里，疾病只是我生活的一部分。”

  “老后的独居生活之所以不能支撑下去，是因为居家生活无法维持。生活是指进食、排泄、保持清洁，也就是说只要有饮食照护，排泄照护，洗澡照护这三大照护，即使是需要照顾的独居老人也可以一直住在自己的家里，但是就是因没有照护能力，老年人才不得不离开家里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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